歌亚

随笔写手。头像绘制by小飒

月所带来的(完整版)

凌晨,依靠月相的预言家得到了新的预言。

“晦月带来灾难,朔月带来──”

预言家皱眉。在拂晓之时接收的启示,往往是片段式的;有时还要依靠隔夜的月相才能得到完整预言内容。可惜,只能等下个夜晚了。

 

上午,女王聆听完预言家的报告后,淡淡地说:”灾难?希望这不是指我们新请的琴师。”

看女王并未发怒,预言家放宽了心,说出自己的想法:”伯爵相当认可新琴师的能力……和为人。”

预言家特意在最后几个字放慢了语调。女王轻笑一声,说:”你向来是宫殿里个性最温和的。怎么,连你也受不了路纳的张狂?”

一听到前任琴师的名字,预言家垂下了头,默认女王所言。女王见状,收起了微笑,说:”看你那么抵触对方,就让路纳下午独自和新琴师会面吧。你多歇息,晚上的排练必不缺席。”

“感谢殿下的慷慨。”预言家发自内心地说着。

 

晚上,预言家穿戴好典雅的白袍,前往礼堂大厅。三天后,这里将举行一年一度的奢华晚宴,每位人员都已做好万全的准备。然而,在琴师临时替换的情况下,这场排练便显得不可或缺。预言家一来到大厅,化好夸大浓妆的弄臣便笑着上前来,说:”我的老朋友,你看起来气色不错。”

“是。多亏女王殿下准许我于白日休息。”预言家温和地说着。弄臣的杂耍搭档魁儡从一旁窜出,带着灿烂的微笑,勾搭上了预言家的肩,说:”确定不是因为新旋律要响彻宫殿的缘故?我敢打包票,宫殿里的欢快气氛不仅仅是因为年度晚宴,也是因为他要滚蛋的缘故。那家伙的烂个性早就得罪宫殿里的一票人啦。”

弄臣夸大地叹了口气,说:”我只惋惜路纳不懂笑话的美好!希望新琴师可以享受我的打趣。”

魁儡摇摇头。”难喔。据伯爵所言,新琴师有严重的社交恐惧。你可别像之前一样,在琴师弹琴时凑到旁边乱弹羽管键琴的音。新琴师可能当场就僵住无法顺利演出了。”

“哎哟,这不就是我们需要排练的原因吗。”听着弄臣俏皮的语气,预言家开始担心,预言里的灾难是不是真的指今晚的排练了。

三人站在大厅里悠闲地聊着。十分钟后,伯爵、男爵与新琴师一同走进了大厅,往舞台前进。新琴师拿着提箱,跟在两位贵族后面,举手投足间显出一种文静谦逊的气质。预言家对新琴师的第一印象十分满意,弄臣更是高兴地说:”哇,这可比我新做的棒槌好多了。”

一想到那拥有魁儡头的表演用棒槌,预言家便无言以对。魁儡倒是没对弄臣的话做出评价,而是惊讶地说:”没想到男爵也来了。”

大厅另一端的男爵像是听到一般,朝他们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,露齿而笑。看似友善,却还是让三人集体倒退一步。只能说男爵异形的形象实在太有威吓力,让人难以直面。

在新琴师上台调弄羽管键琴时,预言家疑惑地问:”他没有自己的调音师吗?”

弄臣故作沉思了一会儿,说:”其实这样也不错。我可不希望我的杂耍搭档再被另一个调音师勾走了心──哎哟!”

魁儡狠狠捏了弄臣一下,微红着脸,说:”你别胡说!我只是欣赏定音的才华而已。”

弄臣做出痛苦的表情,哀怨地说:”你真狠心。有心爱的女人,就不要兄弟了。是谁在得知路纳要和定音一起离开时失眠了三天,又是谁在得知定音会留在王都时开心地喝了五瓶多夫林酒?”

看着魁儡脸越来越红,预言家决定是时候介入。”嘘,琴师即将演奏,该保持安静了。”

三人立刻静默。须臾后,优美的旋律响起。琴师柔和地按着琴键,演凑出恬静的曲子,以细腻的和弦演绎出华美的乐章。路纳的滑音总让预言家觉得如油般浮夸,但新琴师的滑音却让他觉得如水般流畅。预言家觉得,这次真的是找对人了。他兴奋地看着两位伙伴,发现弄臣和傀儡也是一脸愉悦。

一曲结束,他们三人给予热烈的鼓掌。伯爵一副了然于心的从容样子,男爵也是赞赏地点头致意。正当琴师倾身,开始调整一些琴弦时,预言家突然瞪大眼睛,看向外面的夜空。

是今日凌晨未传递完的启示:晦月带来灾难,朔月带来审判。

审判?

这时候,弄臣的野猪对着上方狂发出尖叫。弄臣低下身,安稳地说:”嘘,伙计!现在是演奏时间,上方根本没有──那是什么东西?”

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往上方看,发现一个浑身是血,插满大型玻璃碎片的人站在彩绘玻璃顶端的高窗。那人低着头,发出一阵蕴含疯狂与绝望的笑声。紧接着,那人直直往下跳。坠落的时间只有一秒,其所造成的血光之景却在预言家的心里停滞许久。”砰”地一声,那人倒下的地方距羽管键琴不到半尺,赤红的颜色飞溅到纯白的琴身和大理石台阶上。

离死者最近的琴师,不可置信地说着:”路纳先生?怎么会……”

一股寒意从预言家的心底窜出。

晦月的灾难──前任琴师之死。

 

深夜,审判开始。

高傲的女王坐在主厅的宝座上。事发时,所有在大厅附近的人都被请了过来──除了看到事发现场的六人外,还有路纳的调音师定音。

女王首先宣读了兵卫们的调查报告:”路纳,死前身插八个大型玻璃碎片,其身上的玻璃来源不明。手掌有抓握玻璃的割痕,指关节处有殴打重物的印痕。死因是高处坠落。离高端窗口最近的草坪上,找到了路纳惯用的长衣带。路纳有高机率是从居住的五楼客房窗口荡到大厅高窗上。五楼客房十分干净整齐,看不出有打斗的迹象。”

所有人都专心聆听着。接着,女王开始发问:”定音,路纳的行程你最清楚。你知道些什么?”

定音用颤抖却坚定的声音,说:”上午路纳先生请我去预定离开王都的马车。因为年度晚宴的缘故,马车很难订,我忙到下午才回来……这时候的路纳先生已经去找新琴师沟通交接的事项,我们到黄昏时才见面。路纳先生说他想提早休息,我之后再也没见到他了。”

“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时,有无感到异状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排练的夜晚,你在哪里、做些什么?”

“我在房间里,书写陈情信。”定音的脸微微发红,彷佛小孩子的秘密被揭穿一般。”我想请求殿下让我继续参与年度晚宴。我使用的墨水是新开的;殿下若怀疑我,可以派人调查墨水的使用状况和干涸迹象。桌面上更有我不小心沾到、还来不及清的墨痕。我与整起意外无关。”

“意外?”女王的音量高亢了起来,问:”你认为这是场意外,不是场谋杀?”

“……是。以路纳先生近几天的精神状况来看,这不无可能。”

听完定音肯定的话后,女王沉思了一会儿,接着转向新琴师。她问:”你下午和路纳交接时,有无感到异状?”

新琴师嘴唇微微颤抖着,但并未发出声音,脸色苍白如纸。预言家见状,斗胆地上前:”殿下,新琴师可能是吓到了。请准许我带他到一旁的小隔间问话。我保证,我将一字不漏地转述给您听。”

女王高雅地摆了摆手。”准许。交给你了,皇室预言家。”

预言家带着新琴师来到舞台后的隔间。看着新琴师的血色慢慢回到脸上,预言家关怀地问:”你还好吗?”

“好多了。抱歉,我不擅长在人群中发话。三人是我的极限,八人就太多了。”

“没事就好。回到女王的问题上吧。你有看到异状吗?”

“有。路纳交给我琴谱时,说:’月亮升到最高处时,应奏响这首曲子。’我回复了他:’可是今晚没有月亮。’他愣了一下,开始喃喃自语。他语速非常快……我只隐约听出一句:’明明每天都是满月。’”

预言家沉重地说:”这就是路纳精神状现况。所以才需要新琴师。”

“了解。嗯,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?”

“可以。我尽可能回答。”

“为什么路纳需要定音?”

预言家不懂这个问题。”调音师难道不是和琴师搭档的吗?”

新琴师摇摇头。”一个优秀的羽管键琴师,都会自己调音。况且,从刚刚定音的话来看,她更像是路纳的仆从。定音到底是谁?”

 

无法回答的预言家,最终带着新琴师回到了大厅。他复述了新琴师的话,但省略了对方对定音的猜忌。

女王听完后,镇重地说:”预言家,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。我希望你能接下后续的审判工作。”

预言家慌张地拒绝。”女王殿下,我不擅长质问,还请你另请更有能力的人──”

“你有这个能力。”女王打断了他的话。”你是预言者。某方面来说,也是’神的代理人’。由你来找出真相、宣读凶手,是再合适不过了。”

 

第二天白昼,预言家整理着手中有的资料。

他询问了伯爵和男爵。伯爵说,那无礼之徒早已在他们的狩猎名单上。想不到却被人捷足先登,实在可惜。

男爵说,路纳的言行举止,俨然是个反皇党。死在宫殿最豪华的地方,也算是报应。

他又私下问定音,她到底是谁。少女流着泪,说出了她最深的遗憾。她最想要的,还是回到羽管键琴的琴座,演奏美丽的音乐。

他带着多夫林,访问傀儡。傀儡说出自己为定音和路纳争执的事。魁儡用悲伤且不甘的表情说,他只希望定音能找响应有的名声。

他再仔细搜查了路纳的房间,发现所有的镜子都消失了。路纳早在一个月前,便砸碎了房间里的所有镜子。

他在其中一个抽屉闻到先知鼠尾草的味道。他找上附近的药草师毒莓,毒莓告诉他,她提供药用鼠尾草给路纳的事。

他研究了所有证物。他总觉得衣带沾染上的血迹和长度比想象中短小,便请伙伴鸮拉着衣带,从五楼窗口往下飞──果然,衣带延伸到的地方只能到三楼。

他在三楼的某个房间里,找到了答案。

 

第二天晚上,审判结束。

“谢谢大家到来,听我调查到的真相。

路纳其实是郊区小珠宝商的儿子,定音才是受邀来王都的琴师。然而,定音在旅途中因意外伤了手。引荐他们的公爵为了不让女王震怒,决定让弹琴不差的路纳顶替定音的身份,甚至强迫定音成为路纳的仆从。

公爵没想到的是,路纳来本国还有另一个目的:接应当地的反皇党。路纳衣柜里的几件华服,袖口内部绣有反皇党的标志。路纳全心支持反皇党的事务,进而反感宫里的王室贵族。整个过程引来了伯爵和男爵的注意。在两人的盯哨下,路纳无法在宫里采取更多行动。

路纳在反皇党的压力下,身体日渐不适,甚至会间歇性发热。为了治病,药草师毒莓提供药用鼠尾草给他。初期确实有疗效,路纳便希望能加大使用的份量。毒莓拒绝他后,路纳决定自己去寻找。路纳确实找到了,但他没想到的是,他找到的并不是药用鼠尾草,而是先知鼠尾草──一种能引发幻觉的精神药物。

路纳开始看到关于满月的幻觉。他实际看到的,其实只是镜子的倒影。他渐渐无法忍受满月的出现,开始把所有的镜子打碎;也是在这时,路纳的精神状态影响了他的演奏。

随着琴师身分的卸任,路纳准备离开王城之际,魁儡出现在他面前。魁儡是定音还是琴师时的乐迷。傀儡猜到了路纳顶替的事,想问个清楚。两人争执不下时,路纳受不了,从五楼客房窗口一跃而下。阳台下早已设置好简单的逃脱装置,让路纳可以平安地滑着衣带来到低楼层。遗憾的是,衣带的长度是有限的。路纳只好荡到三楼的窗口处,打算找阶梯下去。三楼的杂物室却刚好放置了引起路纳发狂的东西:一面巨大、圆形的镜子。

早已被药草逼到精神衰弱的路纳,无法分清眼前的事物。今天明明是没有月亮的日子,怎么还会有满月?为了证明自己在现实之中,路纳打破镜子,弄伤自己。这时,楼下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琴曲。路纳以为这又是另一次幻觉:另一个自己在弹奏!他决定跳下去查看。最后,他于绝望和疯狂中向下跳、自尽。

路纳的死纯粹是意外,无人该为此负责。”

 

第三天,上午。

预言家收到一封来自毒莓的警告信。

“先知鼠尾草是十分危险的植物。我特意分散栽种,被我告知所在地的人也只会知道其中一块地。我检查了药草园,发现M地的先知鼠尾草通通被拔走了。而知道这块地的人只有──”

 

第四天,年度晚宴举行日。上午,预言家问了弄臣关键问题。

弄臣承认了。”没错。我早知道路纳是反皇党。我在那次玩笑般凑到他身旁弹琴时,看到他袖口上的反抗标志。我自然是去找了应秉告的对象;对方只是轻声地说:’麻烦你帮我送些药草。’”

弄臣举起了拥有魁儡头的新棒槌,骄傲地说:”药用鼠尾草捆绑制成的新棒槌,确实不错吧?”

 

下午,预言家走过皇家花园。

魁儡和定音在花丛中紧紧握着彼此的手,相视而笑。

预言家也想笑,但他笑不出来。

 

晚上,年度晚宴顺利举行。

女王殿下穿着华美的裙子迎接宾客。她挂在脖子上、由数颗赤红钻组成的项链,更是被所有宾客赞叹着。只有少数人知道,那串项链代表了什么。

预言家在女王回到后台休息时,问:”每颗钻石,就代表一颗反皇党的人头,是吧?”

“你知道了。”女王轻笑着,说:”这群反皇党躲在影子中,很难揪出其中的真面目。好不容易找到破口,我自然是全不放过。真是感谢路纳;他不仅提供了徽章,还让我知道,一些高级反皇党员,会以特殊雕刻的红钻来识别组织成员。”

女王摸着胸口的赤钻,满意地说:”我很早就想要一条红钻项链啦。”

 

第五日。

“预言家,你下定决心了吗?”

“是的。还请陛下准许我离开王都。我无法全心投入女王殿下的理念。”

 

十天后,满月之夜。

预言家踏着轻快的步伐,走出王城。

“晦月带来灾难,朔月带来审判……望月,带来自由!”

他的笑容回荡在树林里。皇宫的石墙已无法再束缚他,唯有风伴他前行。


※十九世纪初,随着现代钢琴的诞生,才有职业调音师的出现。羽管键琴的年代,琴师大多自己调音(羽管键琴调音较方便)
※全文不含注释4976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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